“宋建中？”杜迟大感意外。今天客人太多，几个村子里的人，杜迟忙上忙下，白天并没有见到宋建中，也许碰面了没有认出来。rn “怎么是你呀？我白天怎么没有见到你呀？”rn 宋建中憨憨地笑了笑。杜迟敢快将宋建中带进自已的房间里。rn “你现在变化太大了，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杜迟边沏茶边说。rn 宋建中变化确实很大，穿着一件已老旧的外衣，胡子拉碴的也没有修理，头上还顶着草帽，如前几年在深圳碰面的宋建中完全是判若两人。rn “晚上你为什么戴草帽呀？”杜迟笑着问。rn 原来宋建中在北方“一劫”回家后，每次出门总是有人望着他指指点点的，后来他感到觉全村子的人，包括泥坝街附近所有的村民见到他都是一样的表情，宋建中无法，白天出门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气，总是戴着草帽，这样似乎感到指点他的人少了，渐渐地就养成了戴草帽的习惯。rn “我现在下农活的时间多，所以就…”rn 上次吴大头到深圳时跟杜迟说过宋建中，说他现在回乡务农了。当时因各种事情缠身，杜迟在吃惊以后也没有深问宋建中的事。rn 宋建中回来后，他妻子一如既往地对他好，这在很大程度上挽救了他。人在遭遇苦难后，家人的安慰和陪伴是他继续生活下去的重要理由。rn “我们承包田地吧。”宋建中妻子以往就是干农活的好手，一直在家“手足胼胝以养其亲”，见宋建中回来了，也没有什么正式手艺，红白喜事唱歌，宋建中也不想干，所以他妻子想到田地。但农民性质就是这样，自家田地荒芜在那里，很少有人说三道四，但若自家田地被别人种了，那可得要坐下来讲讲价钱了。宋建中妻子不想和有田地又不种的人讨价还价，就带着宋建中将后山那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地开垦种菜！rn “我和妻子承包了好十几亩山地，是自已开的荒，去年年成好，风调雨顺，再加上孩子他妈对防病虫害、施肥有她的一套，种东菜获得了大丰收，外地菜贩子都来买我的菜。”宋建中也笑着说。rn “你和妻子还能承包地种菜？你妻子还有三个孩子要带着呢。”rn 杜迟虽然离家乡时间较长，但对后山的情况是记得的那片荒山，长年缺水，种植成本很高，听父亲说过，当时分田到户时，那片山地没有农家人要。rn “最小的那个孩子都七岁了，现在都在上学，都能照顾好自己。”说到自已的孩子，宋建中声音似乎更大一些。三个“都”字说明了一位父亲对子女的放心。rn 这时，杜父不声不响地进门来，“建中种田地，我双手支持。唉，下拐那片良田这几年几乎荒废了，这可是杜家村、石嘴村的基业呀。”rn 杜父口中的石嘴村，在分产到户前是和杜家村同一个生产队的，当时号称全公社第一人口大队先进队。rn “建中，你为什么不种下拐那片田呢？开垦的荒地可是没有政府补贴呀！”rn 宋建中对着杜父怀疑的眼神摇了摇头，说他妻子不想承包下拐那片田。rn “你们知道嘛，杜家村和石嘴村分队时，那天晚上正好是冬天，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瞪着两处下拐的田…”杜父说到这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停下不说了。rn 杜迟心里有些难受，现在父亲话少了很多，据说像父亲这个年岁，若不经常与人沟通说话，很容易患上“老年痴呆症”，于是，马上露出感兴趣的样子，笑着说：“老爸，现在建中也回来种田地了，以后你闲得无事就去建中那里聊聊，我们都喜欢听你讲以前田地是怎么包产到户的呢。”rn 杜父睁圆着眼说：“包产到户时，你和建中都还没有出生呢。”rn 宋建中也笑起来，“所以，我们想听听您老说说田地分户的事呢。想亲耳听听土地曾在农民心中的重要性。”宋建中前几年在外面闯荡，虽说是带回来了一身鸡毛，但嘴却比以前“甜了不少”。rn 杜父抽起了烟，摆开回忆的架式，杜迟眼前马上又像是看到了父亲以前的光景。rn “开分田地会的那晚上格外地冷，现在的杜家村和石嘴村当时叫先进大队…”杜父边抽烟边回忆--rn 一场大雪还没有完全融化，野外还有已结成冰的零零散散的雪，让先进队周围显得尤其凄婉。先进队一共有270户人家，总共人口约有820口。270户家庭各派一位能代表整个家庭的人参加今天晚上的特别会议—包产到户会议。rn 生产队会议室是几间茅草棚，只有一张桌子靠近巨幅画像下。这是生产队长的位置，桌子上放着两台煤油灯，和从公社借来的扩音器，灯火在人员不断的走动下，一闪一闪的，显得挺喜庆的样子。生产队长仝敬仓，是一位40岁出头的壮年男人，他平时话不多，读过几年私塾，在先进队也算是小知识分子了。他坐在桌子的左侧，生产队会计叫杜福海，一位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的残疾人，但是他算盘打的好，是当地的一把活算盘，用左手写字，毛笔字也是出了名的好看。每逢过年过节，婚丧嫁娶，门联，挽联，请柬之类的，都是杜福海一手操办，因此，杜福海很受当地百姓的尊重。会议桌的中间端坐着泥坝公社二把手万冲山。万冲山是军人出身，参加过出国的那场大仗，人长得黑，大高个子，一年四季都穿着退了色的军人衣服。他不是本乡人，是部队复员时，组织上安排到泥坝公社来工作的。rn 270余位村民有站的，有坐的，由于天气奇冷，所以都蜷缩着脑袋。家里有亲戚在部队里的，还有大瓦绒帽戴着，但这是很少的几位大爷有这种装束。所有的农民都吸烟，有的是纸烟，有的是用烟斗吸黄散烟，总之，呛鼻的会议室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味。烟是大家沟通交流的必备物品，遇到一位无论是熟人还是不相识的人，首先递过一根烟，点上火，然后开始说话。所以，在这里的人，18岁以上的男人没有不会吸烟的。但因烟致人发病的事还没有听说过，也许是人们对死因的不追究。人要是有病了，自然恢复健康的占多数，去镇卫生医院看病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rn 大概到了晚上7点钟，会议开始了。首先是队长仝敬仓说了开场白及今天晚上全体会议的主要内容，过后是公社二把手万冲山宣读县里的文件，文件的内容绝大部分大家都没有听懂，但大家都知道要包产到户了。这次包产到户的主要方式是，每户农家按家庭人口租用生产队的田地，租期暂定10年期，分到田地的农户要按田地亩数缴纳公粮。虽然小道消息灵通的农民在开会前已有所耳闻，但当公社二把手庄严地宣布这个消息时，还是吃惊不小。台下的农民交头接耳议论开了，有的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当了一辈子农民，终于有了自己可以做主的田地；有的说，这是暂时的，不会长久呢。朱三今年快60岁了，是见过“炸药包”的人，大大小小的风风雨雨见得很多。几十年前的包产到户朱三还是历历在目。那年他还是泥河镇中学的一位食堂大厨，因家里包产到户分到田地，老婆有病在身，四个小孩还没有成人，家里缺少劳动力，没有办法，朱三辞职回家做起了农民。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田地突然收归生产队集体所有，他成了位挣工分的农民，这时想再回镇中学做大厨已是不可能的了，就这样，朱三做了一位地道的耕地农民。rn “管它干多少年，总比大公在一起强！”朱三强调道。朱三这句话可能代表着当时绝大部分农民的心声。rn “同志们！包产到户是国家决定的重大事件，无粮不稳！我们要干起来，把我们的粮食产量搞上去，多交公粮，多收余粮。既要为国家做贡献，又要让家里粮食多起来，日子好起来！”二把手话音一落，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rn “还有一个事。”仝队长示意大家静下，“根据公社的指示，先进队按地域分成两个队。”公社万二把手本来以为这个消息会引起农民们的更加震动，没有想到农民们似乎像是早已有心里准备似的，没有听到从人群里发出不一样的声音。rn “在十年前，先进队原本就是两个村，一个是杜家村，一个是石嘴村。石嘴村也称杂姓村，主要是石嘴上百户人家，大部分都是不同姓的原故。”杜三突然硬着嗓子说rn 听杜三这样说，大家都附和着，认为现在把队分成两个自然村，也算是众望所归。rn 先进队田地肥瘦不均，如何分配这些田地，是当时包产到户的焦点问题中的焦点。谁家不想分到一块肥田肥地呢？生产队经营了几十年，现存的不动产有会议室这几间草屋，还有本来就有的永不变色的田地，还有水塘五池。动产主要是耕牛14头，小型拖拉机三台，以及其他耕地种田的必须农具。农民各家各户重点关注的还是田地和耕牛怎么分的问题，于是，不怎么开会的生产队热闹起来了，隔三岔五的就坐在一起开会讨论，但相互争吵的时候多。rn “人呀，很难说出个头绪来，杜老七，平时是最知高知低的一个人，见面都是大爷大娘大哥叫着，但关乎到他家切身利益时，就算他闹得最凶，还打伤了自己的弟弟。”rn 杜父口中的杜老七，杜迟小时候听过他单手救侄女的英雄故事。说的是他四哥家起火，当时家家户户都是茅草屋，沾上火，那会存下草屋的渣？但侄女在屋里头涕哭，没有人敢冲进火势里救人，在这千钧一发时刻，杜老七头顶破被子冲进火堆里，左右手单手提人，将两位侄女救出来。rn 自私是动物的原始本性，人是进化得最完全的高级动物。说人是动物界的高级动物，是因为人具有思维，但人在吃饭问题上所表现出来的自私与其它动物是完全没有区别的地方。。。。rn “憨厚的农民们也许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们的乡里乡亲会随着包产到户的节奏而奔赴到大城市的不在少数，大城市的繁华，少不了农家子弟汗水的灌溉……”看到杜父那一脸的沉思，杜迟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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